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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地下室的石门在众人身后轰然关上,将风雪与寒风都隔在了外面。
宁夫人的笑声逐渐开始变样,开始惨叫连连,并不断拔高,像是被掐住喉咙的夜枭,在密闭的空间里撞出嗡嗡的回响。
言瑟瑟从旁边取过一盏油灯,慢慢凑近她,只见她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按住小腹,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青石地面,与坛中防腐药水的腥气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动……又动起来了……”
宁夫人的牙齿打着颤,声音碎得像寒风中的雪粒。
她的袄裙下摆已经湿透,暗红色的雪顺着裙摆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而她的小腹处,正以诡异的频率剧烈起伏,仿佛肚子里的孩子在疯狂冲撞,隆起的形状时而像只攥紧的拳头,时而像条疯狂扭曲的蛇,将她的肚脐顶得老高,青紫色的血管在皮肤下突突跳动。
云起的软剑横在身前,剑尖映着跳动的烛火,将他眼底的冷意照得分明。
他的目光落在宁夫人渗血的裙摆上,那里浮着些细碎的肉末,颜色与还童饺的肉馅如出一辙。
言瑟瑟蹲下身,用银针挑了一点,仔细辨别了一下。
“她现在肚子里的已经不是胎儿,应该是用七种胎药催出来的怪胎,有紫河车粉、胎骨粉、脐带血……还有她自己流掉的孩子熬成的药膏,早就不是正常的胎儿了。”
突然,宁夫人的腹部皮肤被顶出一道青痕。那东西在里面用头猛撞,着急想出来,隔着皮肉都能看见凸起的轮廓,像是长着角一般。
她突然想起宁夫人生母的卷宗:冬至用全馅,需以自身血肉养足七七四十九日。
原来所谓的“全馅”,竟是这团被药物催熟的血肉疙瘩,而“养”的过程,就是让它啃食宁夫人的内脏血肉。
“是我亲手调的馅料……”
宁夫人在剧痛中断断续续地嘶吼,冷汗顺着她花白的鬓角往下淌,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冲出沟壑。
“当归三钱……红花五钱……还要……还要新鲜的胎血做药引,每月初一,还要去鬼市换‘引子’……”她的指甲在石板上抠出深深的血痕。
“母亲说……说这样调制出来的‘馅料’最纯,能让我年轻,永葆美丽。”
言瑟瑟的目光突然转向那几个瓦坛,里面浸泡的胎儿蜷缩着,姿态各异,四肢扭曲如麻花,但仔细看,每个胎儿都不完整,有的缺少上肢,有的缺少小脚,有的腹部空空,有的……
这六个胎儿,加上她自己的那个,刚好凑齐了七种药引,而且月龄不同,功效也不同:三月胎的骨头刚刚长成,能强筋骨,五月胎补气血,八月胎的血肉……全都是为了让她这怪胎长出血肉,重新成为了一个孩子。
“二十年前……我娘就是这样……”
宁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皱纹越来越深,曾经那嫩滑的皮肤此刻越发干瘪发灰,松垮地挂在骨头上。
她摸着自己脸颊的沟壑,突然发出绝望的哀嚎:
“可她自己没成……她生那个孩子的时候,疼了好几天,却从肚子里掉出来个没皮的东西……然后自己流血不止,就那样没了……”
“后来,她们都说……是药太烈了……哈哈……”
宁夫人的笑声里混着血沫。
“我不信,我偏要试试,我加了三倍的药量,我去黑市花重金交换药引,还把这驻颜的独家方子给了那人,我让大慈寺的主持给我物色怀孕的妇人,我要多多的胎儿,给我炼药,肯定能成……一定能成……”
“你真是疯了!”
不知何时,瘫坐在台阶上的顾恒已经站了起来,他看着宁夫人那张衰老不堪的脸,双腿抖得几乎站不住。
他从怀里取出一本账册,递给云起。
云起翻开,看着上面用朱砂记着每笔罪恶:
“张员外家的媳妇,在大慈寺被绑,活剖胎儿三月龄;王秀才的娘子,在花灯会上被迷晕,活剖胎儿五月龄……”
云起大声读道。
一笔一笔,触目惊心,最后一笔则记得是苏姨娘。
“苏惠,上等全料,尸体需浸在井里七日,再剖腹取胎……”
只是,苏姨娘在投井的次日就被发现了,以至于计划未成。
“是她活该!”
宁夫人突然尖啸,腹部的皮肤猛地鼓起一个大包,里面的东西开始往下拱,下身的血汩汩往外流。
“这胎要出来了!”
言瑟瑟喊道。
云起招呼衙役找了些东西做围挡,把言瑟瑟和宁夫人围在里面,还喊来几个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帮忙。
“是她活该!啊……她凭什么怀你的孩子?”
宁夫人即便疼成这样,嘴上还在不停地狡辩。
“我用了这么多方子才留住容貌,让你一直喜欢我,凭什么她怀个孩子,就能轻轻松松得到你的心?”
她的眼睛瞪得滚圆,血丝爬满眼白,满眼都是不甘心。
“我杀她的那天,她还笑着说要给孩子起名字呢,说一定是个儿子,名字就叫平安……平安……我呸!”
言瑟瑟一边指挥着丫鬟让宁夫人不要乱动,一边听着她的话,在心中拼凑出全部真相:宁夫人自从嫁人后开始痴迷驻颜,刚开始每年绑架一个孕妇,用她的胎儿炼药,有的藏在了大慈寺的大槐树下,有的则交换给了黑市饺子摊的那面具摊主,符合她条件的,则藏在地下室的瓦坛里。
这么多年,她的乳母朱嬷嬷和死去的那个丫鬟均是她的帮凶,也是她的棋子,在暴露的时候就直接灭口,所以那丫鬟就被她想办法勒死后,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你用孕妇的命,还有未出世胎儿的血肉炼药,现在这东西就在啃你的五脏六肺。”
言瑟瑟看着已经露出下半截身子的怪胎,声音冷得像冰。
“这不是驻颜术,是你亲手调的毒药,也是你罔顾人命的报应。”
宁夫人的惨叫突然变成嗬嗬的抽泣声,那怪胎在她腹内猛地一挣,下身裂开大血口,一个没有毛发的头颅瞬间掉了出来。
“啊……”
身旁的丫鬟吓得尖叫,纷纷往后退。
只见那怪胎皮肤青黑如铁,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正汩汩往外冒血。它张开嘴哭泣,露出密如锯齿的牙齿,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只是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是你……是你逼我的……”
宁夫人停止了惨叫,目光死死地盯着顾恒,嘴角淌出了一丝血沫。
“你初见我时,说我比画里的仙女还美,可我的皮肤刚长出一点斑点,三年还未有孕的时候,你就纳了苏氏,冷落我,还让她怀了孕……男人的心,怎么比我这药还毒……”
宁夫人陷入过去的回忆,还在不停地抱怨,一点也不关心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想让你一直爱我,像……像初见时那样……”
“够了!”
言瑟瑟厉声打断她,看着她下身早已经止不住的血,吼道。
“男人变心,你就丧心病狂,变成刽子手不停地害人?你看看,你为了你的脸,生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说着,用身上的大氅裹着那哭了几声就断气的怪胎,递到宁夫人的面前。
宁夫人瞅了一眼,呆滞了片刻,瞬间尖叫出声:
“啊……这……这是……这是个什么东西!”
“你的孩子,你用人命养的孩子!”
“不是,不是!”
宁夫人闭上眼睛,不敢看,双手不停地挥舞:
“拿走,拿走……怪物……拿走……拿走……”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
顾恒冲了进来,跪倒在宁夫人旁边,从怀里掏出一支银簪,正是宁夫人一直簪在发间的蝶恋花银簪。
“是我糊涂……”
“是我贪恋美色,是我冷落了你,可你不该……不该害这么多条人命呀……”
“晚了……”
宁夫人的声音开始变得轻飘飘的,像片羽毛。
“药已经入了骨……从我第一次喝紫河车汤的时候就晚了……”
“孩子,我的孩子……娘下去赔罪了……”
说完,举起的手慢慢落下,下身的血已经泅成了小洼,整个人落气在了血泊里。
“呜呜……我也有罪,我也有罪呀……”
顾恒懊悔地哭道,手握着银簪,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心口,也顺势倒在了血泊里。
“顾家……顾家的财产给那些人……补偿……”
说完,也断了气。
言瑟瑟把那胎儿放在两人中间,动作里带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这两人死有余辜,最可怜的就是这些胎儿。
地下室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在摇晃,忽明忽暗中,那些坛中浸泡的胎儿骸骨不知何时开始腐烂,浑浊的药水泛着气泡,像是在叹息。
“该结案了!”
云起收起软剑,扶起言瑟瑟。
“账册上记着所有受害者的名字,该给她们的家人一个交代。”
转头又看向那些瓦坛。
“这些坛子,找个好地方下葬,让他们早日安息,来世平安。”
走出地下室时,外面的天已经大亮。
雪后的天空格外清澈,露出淡淡的朝霞。
言瑟瑟看着那斑斓的霞光,突然觉得手上的血腥味都淡了些。
“她到死都没明白,能留住人的从来都不是容貌。”
云起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将药粉倒在言瑟瑟被宁夫人抓伤的手背上,说道:
“可有些人的执念,比骨头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