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宗家又一次迎来了一个新生命。作为大哥的辰坤,被奶娘带到了母亲的床边。
“坤儿。”榻上的貌美女子向他招手,声音温柔得仿佛能融化冬雪,“快来瞧瞧你的弟弟。”
“弟弟…”时年七岁的辰坤低头看着她身侧那个襁褓中的婴儿,黑亮的眼珠中闪着光。他露出一个小小的、含蓄的笑。
“他和汐儿一样,将来都要靠坤儿照顾呢。”
母亲轻轻将手覆在他的头顶,那句柔声的叮咛,在辰坤的心底,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可现实却在往后的岁月里,一次次将这句话撕得粉碎。
辰汐天生具有冰之力,年幼时便能御雪成阵。辰烨更是天赋异禀,五岁那年便通过了试炼,引得宗家上下震动欢呼,被誉为“百年不遇的宗脉未来”。
而他,辰坤——那个长子,却始终平平无奇。无论怎样努力,也难以进入长辈们眼中的“未来”之列。他就像家中必有的摆设。存在,却不被期待。
所有人的眼神都会越过他,落在年幼却锋芒毕露的弟弟身上。
唯有一个人,从未这样看过他。
每当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默默练习符咒时,那人总会悄然来到他身边。
“坤儿。”母亲蹲下身,拾起他手中掉落的符纸,轻柔地为他拂去灰尘,“不必去羡慕烨儿,这只会阻碍你自己。”
辰坤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神里藏着被压抑得太久的不甘与疑惑。
母亲却只是笑了笑,手指轻轻拢起他凌乱的头发,“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你不是别人眼中的影子。你是辰坤,是我的骄傲。”
那一刻,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失望与比较,只有温柔、慈爱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母亲的话,让辰坤那颗原本冰冷的小心脏,就这样被悄悄融化了一角。母亲的笑容,就如同光芒般,照亮着辰坤。
可是,这束唯一照亮着辰坤的光,却在有一天,突然熄灭了。
而这一切的起因,却是辰坤,他自己。
——
“母亲,父亲终于同意我下山了,就在明日。”
十五岁的辰坤推开房门,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语气中藏不住激动。
正坐在窗边绣帕的妇人闻言抬起头,唇角轻扬,“真的?那太好了。”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第一次下山,心里可有紧张?”
“有一点。”辰坤点了点头,随即又低声道:“不过,陪我一起下山的人,父亲还没有安排。”
“还没定人?”她眉头轻蹙,神情顿时冷了几分,“这事早就该安排妥当的,明日就下山了,他还不上心?”
“母亲……”辰坤急忙拉住她的衣袖,语气有些迟疑,“父亲平日里很忙,而且……这事其实不急……”
“胡说。”她打断他,“你人生的第一场试炼,怎么能没人看重?这事,我亲自去问他。”
说完,她已快步离去。
辰坤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低头看向桌上她刚刚搁下的绣帕与银针,眉宇间浮出一丝愧意。
“我是不是,又给母亲添麻烦了……”
——
翌日清晨,仙门大门前雾气未散,辰坤匆匆赶来。
出乎意料的是,母亲已静静等在那里,而她身边,只有一位白须老者——大长老。
辰坤一脸疑惑,“母亲?你怎么在这儿?”
大长老却开口道:“夫人坚持要亲自陪大公子一同下山。”
“母亲,陪我下山?!”辰坤睁大眼,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与隐约的喜悦。
看出儿子眼中的复杂情绪,妇人抬手抚了抚他额前的发,笑意如春风拂面:“放心吧,我可不是什么深闺夫人。我年轻时,可是和你父亲并肩猎妖的人。”
辰坤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涩,“不是担心母亲的实力,只是……这趟路程劳烦您,真的不用特地……”
“你是我儿子,”她温柔地打断他,“你人生的第一步,母亲怎么会不陪?”
那一刻,雾中天光微露,她的笑脸与他心中那团从未熄灭的暖火,再次交汇。
——
下山的路,比辰坤想象中更长。
直至几日后,两人来到了此次的目的地——长右山。而那的山脚下,有一座被洪水淹没的村庄。
昔日村落早早就没了生机,木屋残梁漂浮于浑浊水面,一条条水痕斑驳着断墙残柱。风过之处,仍隐隐传来孩童哭泣与老者惊呼的回音,令人毛骨悚然。
“这次你父亲让你来猎杀的是乙级妖兽。”母亲驻足在高坡之上,望着眼前残破的村庄,语气中满是沉重,“它应是盘踞在这里的长右,栖于山腰那座废庙。你要小心。长右十分狡猾凶残。”
“母亲放心。”辰坤看向自己的母亲,“我一定大胜而归。”
辰坤循迹登山,最终抵达山腰的废庙。他利用地裂将那座破庙塌陷入裂缝中,从而引出了其中的数只长右。那些妖兽形状像猕猴,尖牙四耳,皆凶悍异常。
辰坤躲过长右的袭击后,抽出符咒,“利刃之岩。”
地面破裂,尖锐石刺呼啸而出。几只长右反应不及,被直接贯穿,发出如人在呻吟时的叫声。剩余的几只竟退后半步,护住了倒地的同伴,低头为其舔舐伤口。
辰坤一愣。
“妖…也有同类之情?”他怔住几息,却很快摇头,将杂念抛开,“聚集起来更好——正好一并解决。”
他沉声念道:“双叠——岩之牢笼!”
地面剧震,四周尖岩齐起,如笼般将所有长右圈入中央。岩壁缓缓收拢,尖刺透入其中。
阵中,尖啸声此起彼伏,撞击声夹杂着血肉撕裂的声音。不久后,整个阵法归于寂静。
辰坤站定,挥手解除术阵。
岩石崩落,尘土飞扬。他屏息走近,却看到一幕令他心底泛起不安——
所有长右居然层层叠叠,护成一个圆形包围圈。外围者被尖刺穿透,死状惨烈。而其中,似乎还藏着……一个东西。
就在他刚欲俯身细看时——
“嘶!!!”
一声尖啸刺破寂静。一个狰狞小影如鬼魅般跃出,是一只年幼的长右。
它张着还未发育完全的獠牙,扑面而来,目标直指辰坤咽喉!
“坤儿!”
一声惊呼骤然炸响。
母亲如飞而至,一把将他撞开。
鲜血溅出。那只长右咬穿了她的肩颈,獠牙深陷骨肉。
“母亲!!”辰坤惊恐嘶喊,剑光掠起,妖兽应声毙命。
可母亲也随之倒下,血从她洁白的衣袖中蔓延,晕染地面。
辰坤扑上前,将她扶在怀中,颤声呼唤:“母亲……母亲你怎么了……你不能睡……”
“我没事……”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唇角勉强扯出一丝笑,“你没事……就好……”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想抬起却失败。辰坤紧紧握住那只逐渐冰冷的手,喉头发涩,泪意翻涌。
“别说话了,我马上带您回去……马上就回宗门,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一刻,他心中只剩一个声音在咆哮:
不能让她离开自己。
她不能走。
可那一夜之后,母亲便再未醒来。
——
后来,父亲将她封入净池的冰棺,以生之轮回维系着那一丝残存的气息。而自那日起,整个宗家对“夫人”二字避之不及,仿佛她的沉睡成了不可提及的禁忌。
甚至辰坤想去冰室多看一眼母亲,都会被侍卫阻拦。
可那里面,是他唯一曾拥有的温暖。
那段日子里,他梦见过无数次那一夜的情景。
梦里,他来得更快一瞬;梦里,母亲未曾挡下那一击;梦里,他甚至能代她受伤……可每一次梦醒,冰冷的现实如刀刻般提醒他:
是他无力,是他害她沉眠不醒。
自那日起,辰坤的内疚日积月累,化作无法诉说的执念。他不再提母亲,不再对父亲表达半分怨责。他开始沉默,开始拼命修炼,开始独自研读那些被禁封的古卷。
他知道,没有人会帮他救母亲。
他必须靠自己。
哪怕代价,是鲜血,是命数,是沦为人人唾弃的恶。
他也要——将母亲,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