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楼下还在醉醺醺地推搡的几人似乎在余光中瞥见楼上一丝美景,仰首四处张望。

江澜不知何时抽出一方帕子,抬手时袖口滑落些许,露出白瓷般的手腕。谢君乘下意识顺着她的动作垂首看过来,视线忽地触及她手腕上一晃而过的几许痕迹,尚未看得清就被轻轻一推,向一侧退了两步。

那狡黠又缱绻的神色沿着冰凉的指尖窜入胸腔,谢君乘干脆气定神闲地等在那里,挑着眉头等下一幕。

楼下的秦明正感觉到高处飘来一物,醉眼朦胧间举手抓住,循着帕子飘落的方向抬头一看,只见自方才将他撵出来的醉仙楼出现一位白衣仙子,纤纤玉手扶在窗边,怔怔地朝他手上的香软帕子看过来,只匆匆一瞥就受惊似地躲开了,顺带把他的魂也勾了去。

随行的人在秦明正的失魂落魄中率先反应过来,又冲向醉仙楼大声喝道:“敢耍老子?说什么不接待?上边明明有人!”

秦明正手里攥着帕子,随着几个手下在前头开路,不甚费力就冲进醉仙楼。

他朝店主招了招手,喘着粗气,“从前我只当你这儿的厨子会做好东西,何时藏了如此尤物,居心不良吧?”

店主被秦明正揪着衣领提到面前,狼狈不堪地摇头道:“什……什么尤物?您可是误会了?”

“误会?”秦明正狡黠一笑,“是了,我如今怀疑此处窝藏来路不明的逃犯,为了京城百姓的安危,巡防营要进去搜查,谁敢阻拦,一律按同党论处,你知道后果。”

讲最后一句时,秦明正还特意将人拉近,呵了他满脸的酒气。

店主蓦地料到秦明正许是看见了谁,一阵惊骇,拼了命地摆手:“大人、大人万万不可,楼上可是励……唔……”

秦明正一伙人都五大三粗,一身膘肉,轻而易举就将店里几人拿住,捂着嘴。他向上看了看,连楼上错落参差的灯影变得袅娜多姿。

适才那匆匆一瞥实在妙不可言,如今站在楼梯前,想到如此一步步向上寻去,竟有一种探索宝物的刺激与神秘。秦明正揉着手里的帕子,正要上楼,一抹飘飘然的轻盈月色浮现于楼梯尽头,一手扶着楼梯栏杆,另一手微微蜷缩成拳头捂在胸前。

帷帽投下的素色面纱遮住脸庞,秦明正仰头看了须臾,努力窥探轻纱之后的天人之姿。他还想往上走,美人却先一步出声道:“你捡了我的东西?”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凉意迎面拂过,秦明正脚下一顿,来不及思索什么,举起手里的帕子,额头的皱纹在挑眉时挤成一团,“我给你看看是不是?”

美人却开始沿着楼梯缓缓走下来,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轻微掀动轻盈的纱裙,真真成了从天而降的仙子。不仅秦明正,在场的几个莽汉皆看得目不转睛。

同样挪不开眼的还有楼上的谢君乘。

江澜此时的一举一动都与他此前见到的不同,分明是拿住了楼下那败类的心思而刻意为之,又相当自然,甚至……实在好看。

可在心绪波动以外,谢君乘竟还有一个念头,才冒出了苗头就顿觉不妥。

他觉得眼熟,似乎见过。

可再一细想,觉得如此场景似曾见过,难道不是因为在牡丹坊看过不少?

谢君乘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头,想将那些不应重叠的身影拆开。那一个纤薄背影正翩然而下,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她方才很冷漠地说:“就这几个猪一样的东西,打一拳都要喘三下,你看戏便好,不必掺和。”

谢君乘一想到情不自禁轻轻嗤笑道。

青尧看那脸色不大对劲,想劝谢君乘听江澜的什么也别管,又觉得更不合适,几番斟酌之后,低声道:“公子不宜搅进去。若不放心,我去解决,咱们的人还在外头待命。”

江澜可是从李魏荣那里学来的本事,还在永州的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就眼下这几个一看就好吃懒做的痞子,青尧随便扫一眼就知道,顶多也就应付几个手无寸铁之人的本事了,只怕连江澜的头发丝也碰不着。

谢君乘却不接这茬,又还是忍不住嫌青尧老妈子似的啰嗦,不舍又不满地极快了睨了他一眼,目光又紧紧跟着江澜一寸寸向下流转。

所有的注视都被抛却身后,楼下的江澜侧身一步,绕开秦明正伸到面前的搀扶,隔着面纱看他,“我的东西呢?”

秦明正更觉这点清冷和神秘让人心驰神荡,向前倾身:“姑娘不以真面目示人,我若认错了可怎么好?这对不住真正的失主啊。”

江澜的指尖霎时紧紧勾着衣袖,微微垂首,双肩随着呼吸沉重而抬高些许。

秦明正一看如此欲拒还迎的可怜模样,向前探手想一睹芳容。他渐渐觉得那看不真切的面部轮廓有些眼熟。

大抵天下美人都是如此。

江澜正悄无声息地蓄力,要将人一把掀翻,甚至还空出思绪来忖度要从何处入手会使他更煎熬。

猝不及防的变故交织于一瞬发生。

那只手才触及面纱,刹那间被一股自下而上的狠厉钳住。那力道又快又狠,紧接着往上一拧,秦明正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里只听见咔嚓一声,手腕的剧痛顿时击退了几分醉意。

可他尚未来得及喊出声,又被当空甩过来的一支硬物击中头部,整个人顿时向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那一声痛喊硬生生地被打散成堵在喉咙间的呜咽。

剔透精致的玉笛滚落到脚边,江澜定睛看了几眼,不满且无奈地轻叹一声,弯腰将玉笛捡了起来。

这变故不在江澜的计划之内,却并未给她带来什么扫兴感。既然有人不按商量行事,那也不必再理会惹什么麻烦了。

秦明正的头上一片红肿,捂着手,有人冲上来想扶起来,被他一把推开,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摸向头上的痛处,忍不住“嘶”一声,难以置信地半张着嘴看向江澜,好一会儿才从对方从容不迫地捡起笛子的动作里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

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如此单薄的女子掀翻在地上?

“好哇,”他才起身,向后撤开一步才勉强站稳,指着江澜道:“果然图谋不轨,知道爷是谁吗?敢打我?”

面纱之后的江澜脸色沉静,还向前迈一步,声调清冷,“官爷可别冤枉人,你问问,谁看见我用这东西打你了?”

这语气乍听之下很无辜,但夹杂着丝丝冰冷,稍一琢磨就发现此人分明不是伸冤,而是拒不认错的嚣张。

秦明正怒极反笑:“一屋子人看着你,还敢嘴硬?”

“大哥,咱别在这跟她费口舌了,”旁边一人怂恿道:“这么貌美……不,目中无人的,咱照常逮回去问一问,她就知道错了。”

醉仙居的人观察至今,见励安侯迟迟不露脸,而且所有的护卫都没有现身,已经隐约察觉到什么,干脆躲在一旁不吱声。

江澜冷眼看几个流氓眼向她围过来,寸步不退,只举起手中的玉笛朝楼上一指:“打你那人在楼上,你去抓呀。”

几个莽汉鬼使神差地脚下一顿,一齐朝楼上看去,只见烛光和红绸交错间的阁楼连鬼影都没有。

其中一人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道:“我上去瞧瞧。”

楼上的青尧抿了嘴,静悄悄地打量一眼旁边的人。

只见原先正沉浸于静观其变且准备好英雄救美的谢君乘,这一刹那神情复杂,瞳孔微微扩张似惊诧,唇角又浅浅上扬似高兴。

青尧闭了闭眼,心里无端冒出一句“完了”。

另一边的秦明正已经失去耐心,吼道:“把醉仙楼所有人都逮回去,敢在老子面前撒野……”

话未说完,一人已经出手要把江澜拽过来。他抓住江澜的肩膀,又见对方仍旧站定,丝毫没有出手的势头,心中一定,正要使力把人拉过来的时候,忽见一道寒光冲着二人中间凌空飞来。

他当即收手,堪堪躲开了把他的手臂当靶子的刀光,扭头看去的同时眼前一黑,登时天旋地转地倒下去,

从楼上甩下来的木匣子把他击倒。

几人陷在惊愕和几声喊叫中抬头看去。才登了几级楼梯那人在擦身而过的变故中抖着腿回头跑下来,浑然一种楼上闹鬼的表情。

混乱中,青尧率先从楼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江澜面前将人挡在身后,手扶剑鞘冷脸道:“谁敢碰她,休怪我家公子不客气。”

几人面面相觑,被连番要命的变故吓得脑子都转不过来。只听又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沿着诡异不明的楼上传来。

“所有人都逮回去……”谢君乘负手拾阶而下,姿态闲散,停下脚步想了想,又接着道:“不曾听闻巡防营有如此通天本事,还敢私自拿人审问。我倒有兴致见识见识。”

楼下乱糟糟的场面随着这一股格格不入的贵气和威仪而沉寂,不疾不徐的脚步像催命的鼓声,将方才气焰嚣张的众人敲得魂飞魄散。

秦明正反应最快,连余光都不敢向江澜瞥去,跪下磕头时可谓掷地有力,“冒犯侯爷,下官该死!”

其余几人这下确定这是何方神圣,紧跟着跪下,手脚发抖。

谢君乘走下来,居高临下的目光死死压着几个汉子:“怎么该死了?刚才不是要将所有人逮回去?来,将本侯也带回去。”

谢君乘俯身将秦明正扶起来,温和地强调了一次:“这么多人看着你说的‘所有人’,你可不要灭了自己的威风。”

秦明正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拽起来的,想再次跪下去,又被励安侯又死死抓着肩膀,动弹不得。

“侯爷……下……下官失言,是下官该死。”

谢君乘有多混帐多受宠,京城的传闻五花八门,但一切说法都指向一个事情——这人惹不起。秦明正已经满头冷汗,他情愿谢君乘赏一顿板子,甚至当众揍他一顿,也比如今笑着与他说话要好得多。

这和笑着吃人的魔王有什么两样?

“你为了京城百姓的安危,搜捕逃犯和同党,”谢君乘似笑非笑地,“哪里该死了?”

秦明正已经清醒片刻,此刻回味出一丝不对劲。励安侯怎么一直逮着那几句僭越职权的话去戳他?这个混子方才还留心听到了什么?

“下官……酒后胡言,与他们说几句玩笑话,巡防营岂能随意逮捕,更无权审人。侯爷恕罪。”

谢君乘缓缓松开手,看见那边醉仙楼的几人也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他冷眼扫过巡防营的几个人,幽深凌厉的目光又回到醉仙楼的人时,面前的秦明正明显心虚又慌张地抬眼看着他。

谢君乘方才将笛子甩出去砸了秦明正,如今手心空空,拇指习惯性地搓着食指,忽听见身后的江澜玩味地说:“你们有什么想说的,趁侯爷还在,兴许可以为你们做主。”

所有的复杂目光一下子投注过来,江澜不知何时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手肘微微向后倚在桌子上,月白色的轻纱挡住脸色,在主人轻飘飘的语调中纹丝不动。

秦明正还在死死盯着江澜,仿佛要用眼神将所有遮挡剖开,他一边看一边想,如此不同寻常的做派并非寻常烟花之地的女子,可也并非全然陌生。

谢君乘注意到这点微妙的变化,垂眸向后略微一偏头,青尧当即横跨一步挡住秦明正的视线,同时拔剑出鞘指着他。

秦明正扑通一声跪下,磕头不语。

长年在京城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和受贿敛财,秦明正即使尚未弄清来龙去脉,首先明白审时度势的重要性。不曾听闻励安侯会路见不平去惹事,可他今日带出来的女郎却不是个简单货色,万一醉仙楼的人真壮着胆子把他们几个往日的作为抖搂出来,而励安侯又偏想借机玩一把热闹的,他这个副指挥使可就大祸临头。

所以,此刻与其喊冤或者玩什么把戏,不如沉默。谢君乘听来的不过几句胡言乱语,只要自己避免再次说多错多,就算谢君乘要闹,上头还有人可以拉一把。

门外聚集了围观的百姓,正踮脚伸头往他们看过来。秦明正即便听不见,也知道外边的人大概在幸灾乐祸。

气氛僵持了片刻,秦明正听见谢君乘的声音自上方压下来。

“好不容易吃一顿清净的,今夜你却坏了兴致,还吓着我的人,这该怎么办?”

这语气对秦明正来说可谓信手拈来。谢君乘这是给机会让他私了,这样的方式最简单,花钱就行。

可是这个闭着眼扔钱的王八蛋,一出手就包了整个醉仙楼!

想到流水似的银子,总归没有前途和命重要,秦明正咬牙忍了:“下官有眼无珠,实在该死。侯爷若不嫌弃,今夜这一笔……可否让下官为侯爷分忧?”

“嗯……”谢君乘似乎还斟酌一会儿才勉强接受,“嫌弃还是有的,本侯也乐意接受分忧。”

秦明正对着地板咬牙切齿一番,又磕了个诚意十足的响头,“侯爷大恩,没齿难忘。”

“谈不上什么大恩大德,”谢君乘一脸惬意,“身上有多少,全拿出来付了,本侯再派人随你走一趟。今日事今日毕,可不能让人笑话本公子赖账。你觉得呢?”

“侯爷说得是。”秦明正起身,余光打量了一眼,谢君乘全然一副风流不羁的做派,刚才的阴郁和气势仿佛只是一个酒后错觉。

秦明正甚至动了心思,这谢君乘怕不是故意引他过来要栽他这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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