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那便去看看周正义,”江稚起身,披风猎猎,“本宫忽然想知道,秦王究竟给了他几份‘正本’。”
沈确随之起身,两人并肩而立,晨风拂过,吹散薄雾,露出远处巍峨的皇城轮廓。
江稚轻声道:“四日前,本宫说‘扶幼帝,安天下’。今日,天下已等得太久了。”
沈确侧首看她,眸中映出初升的朝阳:“那便从今日开始。”
马蹄声再起,两骑并肩,直奔城门。
身后三十里亭,茶盏尚温,晨风将最后一点雾色吹散,露出一条笔直的官道——
那是通往新朝的第一条路。
诏狱天字号,灯火幽暗。
周正义蜷在墙角,十指被铁环钉穿,稍一挣扎便扯得锁链哗啦作响。一灯如豆,照出他唇边干裂的血痂,也照出他眼底仍不肯熄的冷焰。
铁门“轧轧”开启——
江稚负手而入,素衣乌簪,像一柄未出鞘的剑;沈确青衫落尘,袖口还沾着晨露,却掩不住眉目间的锋棱。
周正义抬头,喉间发出嘶哑低笑:“殿下……是来送我一程,还是来求我?”
江稚抬手,狱卒搬来一把紫檀椅,椅背正对周正义,她却不坐,只抬脚踏上椅面,俯身迫视:“我只问一句——秦王手里的正本,几份?”
周正义舔了舔唇角血渍,声音像刮过锈铁:“你们烧的那份,是真的;我交给秦王的,也是真的。可惜……”他吊诡地咧嘴,“还有第三份,此刻已在上京驿,明日卯初,便会送进端门。”
江稚眸色一沉。
沈确却轻叹:“果然如此。”他自袖中抽出一封薄笺,递到周正义眼下,“驿丞王越,昨夜暴毙;第三份正本,已在殿下手中。”
薄笺展开,朱印赫然——正是秦王私章。
周正义瞳孔骤缩,铁链哗啦剧震:“你们——”
江稚淡淡截断:“你以为秦王会信你?他早知你惯会留后手,所以命人另誊一份,却故意让我截住。”她俯得更低,声音轻得像刀锋划过耳廓,“你不过是他用来试水的死狗。”
周正义胸口剧烈起伏,一口血喷在江稚靴尖。江稚皱眉退开半步,沈确已掏出一方素帕,俯身替她拭去血迹,动作从容,仿佛只是拂去一片落花。
“周大人,”沈确声音温和,“你既已无牌可打,不如换一场交易——把秦王在京中的暗桩名册交出来,我保你全尸。”
周正义怔住,随即仰头大笑,笑声牵得锁链哗啦乱响:“沈确,三年前你折戟兵部,如今竟做了长公主的刀?”
沈确微微一笑,侧首看向江稚:“殿下,臣可否借刀一用?”
江稚解下腰间黑羽令,随手抛给他。沈确接住,指腹摩挲过玄铁纹路,忽而抬手——
令牌边缘贴着一层薄刃,“叮”一声弹开,寒光一线。
沈确手腕轻抖,薄刃贴上自己左臂,衣料裂开,露出一道旧疤:“三年前,这道疤拜你所赐。今日,还你。”
他反手一掷,薄刃“夺”地钉入周正义肩胛,分寸拿捏得极好,不伤筋骨,却疼得他浑身抽搐。
“名册。”沈确俯身,声音低柔得像诱哄,“或者,我慢慢拆了你的骨头。”
……
半个时辰后,狱卒捧出一卷血指按印的薄册。
江稚翻了几页,眸光冷冽:“一百二十七人,三省六部,竟无一处干净。”
沈确负手而立:“秦王好手段,可惜棋差一着。”
江稚合起名册,转身往外走,语声淡淡:“今夜封城,按册拿人。明日卯正,本宫要看到他们的供状。”
狱门再次阖上,铁锁落闩。
周正义瘫在血泊里,听见江稚最后一句话——
“留他一口气,三日后菜市口凌迟。让天下人看看,做秦王的狗是什么下场。”
……
诏狱外,曙光微露。
沈确落后半步,与江稚并肩而行。晨风掠过,吹动他青衫下摆,也吹散狱中铁锈与血腥。
江稚忽然开口:“方才那一刀,你用了几分力?”
沈确侧首,笑意温雅:“三分。臣怕吓着殿下。”
江稚轻嗤:“本宫胆子没那么小。”
沈确垂眸,声音低低:“那臣下次,用五分。”
两人相视一笑,晨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宫墙尽头。那里,旌旗初动,鼓角将鸣,新的一天刚刚开始。
卯正一刻,皇城晨鼓未歇,朱雀大街已戒严。
黑羽军分作二十七队,按册索人,铁蹄踏碎残夜。
江稚披玄狐大氅,立于丹凤门楼,俯瞰灯火次第亮起——
那不是万家炊烟,而是罪臣宅邸被围的火把。
沈确未着官服,一袭青衫随她身侧,手持名册第二联,每勾去一个名字,便在旁边写下行刑时辰。
墨迹未干,血光已起。
忽然,一队羽林急驰而来,为首者翻身跪禀:
“殿下!端门守将拒开城门,声称奉太后懿旨——无太后手书,任何人不得夜出。”
江稚眯眼。
太后终于出手。
沈确轻声道:“秦王暗桩名册里,端门守将赵襄的名字在列。”
江稚冷笑:“原来如此。”
她解下腰间黑羽令,抛给沈确:“劳烦沈大人走一趟。”
沈确抬手接住,指尖在令牌背面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令牌竟弹出三寸薄刃,刃口泛着幽蓝。
“殿下放心。”
沈确翻身上马,只带八骑,直奔端门。
……
端门下,赵襄按剑而立,额上冷汗滚落。
见沈确单骑而来,他色厉内荏:“沈——沈大人,太后有旨——”
沈确勒马,青衫被火把映得如血。
“赵将军。”他声音温雅,却字字透寒,“三年前你克扣军饷,致使北境三千将士冻死。今日我来,替他们还债。”
赵襄瞳孔骤缩,尚未开口,沈确袖中薄刃已脱手——
“噗”一声,没入赵襄咽喉。
血溅三尺,端门轰然洞开。
沈确俯身,以赵襄衣襟拭去刃上血迹,淡淡吩咐:“传令,端门由黑羽军接管。擅闯者,斩。”
……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江稚立于城楼,望见端门方向火把连成一条火龙,缓缓向城内延伸。
沈确策马归来,衣摆滴血未沾,手中多了一封染血的密函。
“秦王与太后暗通的书信。”
沈确将密函递给她,“赵襄临死前交出的。”
江稚展开,一目十行,唇角慢慢扬起:“好得很。”
她抬手,将密函掷给身旁书记官:“抄送三法司、御史台、枢密院——一个时辰后,本宫要在宣政殿看到他们。”
书记官领命而去。
沈确忽然伸手,拂去她鬓边不知何时沾上的灰烬,声音极低:“殿下,天快亮了。”
江稚侧首看他,眸中映着渐亮的东方:“是啊,天快亮了。”
……
宣政殿。
幼帝高坐,太后垂帘,满朝文武肃立。
江稚手执血书,一步一步踏上丹陛,声音清越如碎玉:
“秦王谋逆,太后涉笔,证据确凿。今日,臣请废秦王爵,幽太后于西苑,择日三司会审。”
殿内死寂。
沈确自列班中出,青衫换朱袍,跪地叩首:“臣附议。”
紧接着,兵部尚书、枢密副使、御史中丞……
一个接一个,如山倒。
太后在帘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喊:“江稚!你敢——”
江稚抬手,黑羽军涌入,将帘子扯落。
太后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凤冠歪斜,妆容狼藉。
幼帝颤声开口:“准……准长公主所奏。”
……
当日午后,诏狱再次开启。
这一次,押入的是太后,与秦王在京所有暗桩。
江稚站在诏狱门口,望着阴沉天色,轻声道:“还差最后一处。”
沈确站在她身侧,接口:“秦王本人。”
江稚侧首:“四日后,本宫亲征秦川。”
沈确微笑:“臣请为先锋。”
两人相视一笑。
暮色四合,宫墙之上,一面新制的玄色龙旗猎猎展开——
那是幼帝亲赐的“摄政长公主”旗。
旗下,江稚与沈确并肩而立。
风从北方来,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天下将乱未乱,而他们已立于风口。